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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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假死之王應該怎麽讓所有人相信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
沈越冬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
不好意思, 秘密基地中其他兩個人打架了，她得先去處理一下爭端才行。
舒何和陳鄢兩個人身上都掛了彩，嘴角帶著血絲, 鼻青臉腫的。
沈越冬見到兩人的尊容，在內心無語了三秒。
就是這兩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家夥，是她那個周密的計劃裏唯二沒有按照她想法走的環節。
舒何主動做她的人質。
陳鄢更離譜，身為監察官居然主動上門投誠。
敢問這位是不準備當編制內人員了是吧？
沈越冬還是從監聽器裏發現陳鄢這幾天一直都沒去上班, 才察覺到他可能會找上門來, 所以給他留了個門——在門口裝了個簡單的機械裝置。
“陳鄢, 是你挑起爭端的吧？”她質問道。
陳鄢搖頭。
她看向舒何。
舒何爽快承認：“是我。”
“那是你先動手的？”她又問陳鄢。
陳鄢點頭。
沈越冬轉過身去，不想管這兩個家夥了。
陳鄢就算了，為什麽舒何也……
警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查到她給出的線索？！她不想和這兩個人住在一起了！
她曾問舒何為什麽給她當人質。
舒何說這樣你出事的時候我就可以在你最近的地方保護你了。
她曾問陳鄢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
陳鄢說我要監督你, 因為你不能死。
她說被警察抓, 我做不到。
陳鄢沈默了一下, 我會保護你的。
她此時再回想這兩段對話, 心裏憂愁得千瘡百孔。
陳鄢是來真的，舒何也是來真的。
——這下, 她一直在思考的那個難題就更難了。
請問, 該怎麽在兩個打死不肯走的人面前向他們證明她是真的死了？
只有真死這一條路。
或者呢？
**
二月二號，聯合調查組將此案移交給了更高級別的機構——國家社會安全局。
國家社會安全局是由聯邦締造者創立的機構，向來以高效出名，是比聯邦安全局更高一層的機構, 處理各種重大危害社會安全的案件。
然而，國家社會安全局卻駁回了該移交申請。
理由是：案子不夠大, 罪名不夠重。
迄今為止, 沈越冬只涉嫌殺了聯安局局長、侮辱屍體、自制/炸/彈。
“這三個罪名還不夠重？”其中一個調查員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涉案範圍不廣，沒有對社會普遍安全造成影響, 估計也不會威脅到普通民眾的安全。”
普通民眾誰需要假死？
只有那種犯了重大案件的罪犯才會想到以假死來脫罪。
流浪漢屍體被處理掉了也沒什麽問題，幫助政府清理街道。
一貫的手段雖然是用炸/彈毀屍，但根據線索，每次出事的地點都遠離人口密集處，不會波及民眾。
而國家社會安全局只接性質更嚴重的案子，比如：聯安局局長和副局長犯下的受賄案，死者一百七十六名，傷者更多。
那位提出質疑的調查員一時間竟然被說服了：“……還真是。”
移交申請失敗，四個區的相關機構開始扯皮。
安監處說這事不在職責範圍內，情報處說我們只搞間諜也不搞這個，管制特勤處說沈越冬也不屬於我們區，其他相關的警方機構：那沈越冬屬於哪個區？讓聯邦安全局來！
聯邦安全局最近接連死了兩個大人物，局長死了，副局長生死不明，群龍無首，下面的人打破腦袋要往上爬，代理局長天天擔心自己的腦袋瓜，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是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是不是還頂著腦殼兒。一片混亂。
聯邦安全局說最多會派一個指導員過來，理由是這樣的：“既然你們都已經調查到這個份上了，也不能半途搶走你們的功勞，勞煩聯合調查組繼續了。”
一時間各方都很氣憤。
之前每次聯安局都會搶走功勞，這回輪到聯安局扛大旗了就有“不搶功勞”的美德了？
在意KPI的大頭頭和小頭頭很氣憤，下面實打實參加調查的牛馬調查員們卻很興奮。
差點以為沒得調查了呢！
他們要親手抓住沈越冬那個家夥！
只是，在炸/彈管控這方面，還是無人負責的狀態。
“聯安局的指導員還沒來，距離正式抓捕遙遙無期。”葉知這幾天睡眠不好，夜以繼晝地尋找線索。
沈隨淡聲道：“沈越冬自己會出現的，只是這次可能會有兩個人質，還可能有一個變故。”
葉知吃驚地皺了皺眉：“為什麽？”
“陳鄢，他的手機關機了，他去找她了。”
“艾諾離開了，他也站在她那邊。”
聽完沈隨的敘述，葉知沈默了。
沈隨：“你也想去她那邊，我猜的沒錯的話。”
葉知有點惱，他站起身：“我去外面走走。”
沈隨知道，葉知在聽到那兩個人的行蹤後心思動搖了。
沈隨之所以那麽清楚葉知的想法，是因為他也那麽想過。
如果他去找她，會怎麽樣？
可是沒有如果。
他說過，他會調查到底。
葉知回來了，他總算為自己找到了借口，他冷然道：“我會親手抓住她。”
沈隨一言揭穿：“誰都是這麽想的，他們也是那麽想的。”
葉知：“……”
其他人可能都有私心，但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沈隨想起沈越冬曾經問他，他會不會是那種邊吻她邊把她推下懸崖的人。
他說他是。
現在看來，他真的是。
他沒有動搖過，他一定會繼續下去。
——可他的心快碎了。
沈越冬一直在引導著他們發現她，留下線索讓他們追蹤她，她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一定會理解她的。
他知道他會傷害她，但他只能繼續。
二月三號，各機構持續扯皮中。
聯邦安全局的那個指導員聽說是昨天晚上心臟病突發了，現在正挑選另一個指導員前來聯合調查組指揮抓捕行動。
聯合調查組幾乎每個人都在心裏罵人。
還好新聞媒體沒趕到，消息還沒放出去，要是消息放出去了，現在沈越冬連外太空都逃到了，還抓捕什麽抓捕！
只有沈隨和葉知明白，沈越冬估計早就知道他們在準備抓她了。
“她真的愛你嗎？”閑著無事，葉知開始質問情敵了。
一下子被問到痛點，沈隨臉上的表情有點掛不住。
他強作冷靜，微笑道：“我清楚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你也應該清楚你和她之間的情況。”
葉知想起那個吻，他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那個吻。
最多算上她那天來救他。
但是沈隨，他既有名分，又有證據，甚至沈越冬救過他好幾次。
沈隨還有她送給他的戒指！
葉知不想再t說話，起身：“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他曾經羞恥於對沈越冬產生好感。
但見到還有那麽多警察掉進陷阱，他反而釋懷了。
又怎麽了！喜歡她又怎麽了！
愛情就是盲目的，是昏了頭的。
可是誰是她最重要的人？葉知不敢去想。
他在酒店外吹著冷風，往制服口袋裏一摸，摸出一個五好市民的獎章來。
葉知：“……”
這也算他和她之間的特殊經歷吧？就跟結婚證一樣的。
回過神來，他手腕一動，把獎章扔了。
他在想什麽，什麽叫做“跟結婚證一樣的”，他是這幾天睡眠太少了，所以瘋了吧。
一分鐘後，葉知撿起那枚五好市民獎章，非常打臉地拂去上面的灰塵，藏進口袋裏。
至於聯合調查組的抓捕行動，局面正在僵持中。
不料，二月三號晚上，變故突生。
正如沈隨所預料的那樣：會有變故。
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了所有人煩躁的心思。
一封信件發到了國家社會安全局。
【第四區烏邵街道附近的居民區已被/炸/彈包圍，請速來談判。】
國家社會安全局不愧是聯邦締造者一手創立的機構，收到郵件五個小時後，在二月四號淩晨，對第四區烏邵街道的圍堵就開始了。
**
二月四號，淩晨兩點。
沈越冬摘下耳機，從監視器邊離開。
果然，艾諾動手了。
她之前沒想到艾諾會是國家社會安全局的人，因為這個機構內部人員極其精簡，聽說只有八十來號人。
但這封郵件發到了國家社會安全局的內部網中，她立刻明白：艾諾原來是這個機構派出的臥底。
艾諾做得確實夠瘋。
竟然寫郵件說整個居民區都在炸/彈威脅下。
不過她確實應該感謝艾諾：不然她都不知道她還要精神緊張地盯著監視器多少天，才能讓那群效率低下的警察停止扯皮和踢皮球，開始抓捕行動。
他們不準備好，她不敢發威脅信啊！要是被她跑了怎麽辦！
片刻後，艾諾給她打來了電話：“我已經在你的房子周圍安置好了/炸/彈，並安排旁邊的居民秘密撤離，按照我發給你的路線放心行動，按下按鈕一切都可以結束，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聽到“安排居民秘密撤離”這句話時，真心誠意地道了聲感謝：“謝謝。”
她不知道艾諾是怎麽做到的。
但她相信艾諾，因為在貧民區內，隨便一個什麽理由都能讓那些朝不保夕的居民聽從陌生人的調遣。
**
二月四號，淩晨兩點。
聯合調查組的人半夜被叫醒。
“準備戰鬥。”
戰鬥？什麽戰鬥？扯皮結束了嗎？
“國家社會安全局接管這個案件了！特警已經包圍烏邵街道了。”
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突然又接管了？烏邵街道又是在哪裏？
聯合調查組的警員頂著一問三不知的腦袋，匆匆趕往現場。
葉知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徹夜回顧沈越冬的檔案。
五歲父母雙亡，進入孤兒院。
八歲試圖從孤兒院逃離，重新被抓回去。
十二歲正式離開孤兒院。
十六歲進入密碼學校。
二十歲開始秘密經營另一個叫做盛瑛的身份。
二十二歲以沈越冬的身份進入第一區情報處特派科。
二十四歲以盛瑛的身份進入第二區安全監察處。
她輾轉在不同的身份中，她的每一天都很忙。
她曾對他說：不是每一個反社會人格都是因為苦大仇深。
可是到底是因為什麽？
為了什麽，她才願意過這種辛苦的多面人生活，一直過了二十八年？
她不會覺得累嗎？
葉知伏在桌上，他眼下青黑，疲倦卻沒有將他打倒，他的精神很充足。
他想見她，想親口問清楚：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葉知，走了。”有人敲了敲他的酒店房間門。
葉知站起身。
沈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那棟養老別墅內。
舒桃和舒輝聯系他，說小冬從晚上一點多就開始叫，一直亂嚷嚷“abandon”，把他們都吵醒了，他們不知道怎麽辦。
於是沈隨回到那棟養老別墅。
虎皮鸚鵡小冬果然像個覆讀機一樣不停地重覆“abandon”。
正在這時，沈隨的手機響了。
“我去接個電話，你們先給小冬吃一點東西。”他拿著手機往外走。
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怔住了。
對烏邵街道進行圍堵。
現在，此刻。
如果行動順利，今天淩晨到明天早晨，一切都會結束。
可是他不願意，他害怕結束，他擔心面對結束後的情況。
威脅信中提到的“煙花”，會在今晚盛放嗎？
她會實施關於自己的假死計劃嗎？
可是在那麽多警察的圍堵之下，她該怎麽逃離這個天羅地網？
“abandon，abandon，abandon……”
沈隨回頭聽到屋內那只小鸚鵡的覆讀機聲音，忽然心裏一陣一陣地發涼。
他曾問她為什麽要養小冬，她說是快樂王子的故事裏有一只燕子。
最後燕子沒有飛去過冬，死在了快樂王子雕像下，天使把快樂王子的鉛心和死去的燕子帶到了天堂。
他知道她當時是隨口胡謅的，畢竟當她回答“快樂公主雕像”時是隨口應付舒桃的。
可是，一旦在頭腦中建立了這樣的聯系，他就忍不住在想起小冬的時候想起她。
今晚，快樂公主的鉛心會和燕子一起被帶到天堂嗎？
沈隨忽然不知道怎麽走回去和舒輝舒桃說話了。
他怕一說話，不理智的情緒就會搖動他。
“我有事必須出去一趟，”沈隨在門外對舒輝舒桃說，“我會讓禽類醫生過來的。”
舒桃喊著：“沈隨哥哥，要不要給越冬姐姐打電話？”
沈隨的喉嚨滯澀無比。
他低聲說：“不用了，不要吵醒她。”
沈隨離開了那棟養老別墅。
**
二月四號，淩晨三點。
警力已經在烏邵街道部署完畢。
然而此刻，國家社會安全局卻收到了另一封郵件。
【警力到了吧？我開玩笑的，居民區沒有炸/彈，請速來談判。】
“拿我們當猴玩。”領隊冷聲道。
不可能真的相信犯人的言辭。
為了確保安全，排查居民區/炸/彈的行動仍然照常進行。
“不要驚動居民，這裏的居民大多數沒有什麽文化，恐怕無法正常溝通，萬一在慌亂中不小心引/爆/炸/彈，事態會變得更加嚴重。”
一部分警員使用專業檢測/炸/彈的儀器在附近的居民區尋找/炸/彈的所在地。
另一部分警員將空房子重重包圍。
警車停在街道上，沒有亮車燈，也沒有響警鈴。
警察頭上戴著便攜式頭戴手電筒，以便能看清楚道路。
整個過程安靜而安靜。
“沈越冬還沒有發出信號和我們聯系，最好的結果是在她出手前我們就找到她的位置一舉抓獲。”
葉知上前，將陳鄢和舒何的事言辭婉轉地對領隊解釋了一通。
沈隨說過，不要把陳鄢主動上門的事捅出去，給他朋友留點後路。
領隊：“懂了，意思是到時候可能會有兩個警察人質……怪不得她膽子那麽大。”
葉知：“……”
雖然領隊理解得不對，但往這種方向誤解了也挺好。
正在商量關於人質的事，忽然，領隊在耳麥裏對所有人說：“註意，嫌犯發出談判信號。”
已經發出談判信號了嗎？
才剛醒的聯合調查組員們聽到指令一頭霧水。
“手機……手機自動開機了！”一個調查員驚呼。
在行動開始前，所有成員的手機都應該是關閉的。
但是現在，所有成員身上的電子設備都自動打開了。
圍堵隊因為這個變故自亂陣腳了一陣子。
葉知想起了那個被他遺忘許久的線索。
“參與重建修覆聯邦內警用系統的密碼學專家和沈越冬簽字時的習慣一樣，都會在名字後加一個實心點，或許……”
葉知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習慣很多人都有。
但是輕松能侵入警用系統的，卻幾乎沒有。
為了防止電子設備內信息外傳，聯邦警察用的電子設備所加載的系統都是統一的警用系統。
在三年前，這個警用系統遭受黑客攻擊，國家社會安全局請了幾位相關領域的可靠人士參與了系統重建與修覆。
其中，負責重建修覆密碼系統的是一個名叫“俞黛”的女性。
領隊的臉色變了。
這個千面人，居然……還藏著這一手。
如果是重建密碼系統的俞黛，那麽控制每個警員的手機就不在話下了。
恐怕當年她在系統裏裝上了一個類似“緊t急啟動”的按鍵，才能控制這些警員的手機同時自動開機。
領隊喃喃自語：“難怪……”
為了確保安全，當年那幾個重建警用系統的可靠人士在結束任務後，都被國家社會安全局擊殺了。
如果是擅長假死的沈越冬，那麽當時她騙過了他們，現在卷土重來進行覆仇，也是正常的。
那麽，他們的所有行動……豈不是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再仔細想想。
如果沈越冬是重建密碼系統的俞黛，那麽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修改各種履歷資料、扮演不同的身份，也顯得正常了。
如果沈越冬是重建密碼系統的俞黛，那麽她能殺死聯安局局長，並完美布置下“盛瑛死亡”假象的計劃，也在理中了。
如果……
所有的線索和不正常的細節都匯聚在一起，建構起了沈越冬另一個隱藏的身份。
圍堵隊的所有警員手機都自動開機了。
在他們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沈越冬的現場直播。
“我這裏有兩個警察人質。”她把鏡頭對準後面那兩個鼻青臉腫被綁在椅子上的人。
同樣觀察著談判直播的葉知：“……”
果然，有兩個警察人質，陳鄢還是自己送上門去的。
她又把鏡頭對準自己：“你們達到我的要求後，我會放走他們，並積極自首。”
“第一，國家社會安全局為擊殺重建警用系統專家這件事公開道歉，聯邦安全局為四年前的泰晃受賄案公開道歉。”
“第二，建立貧民區基金互助會，聯邦各區不得幹涉或架空該互助會的權力，我不信任所謂的財政撥款。”
圍堵隊的警員們每個人都看到了那個他們要抓捕的嫌犯的臉。
她氣定神閑，談判提出的條件令人感到震撼。
有不少警員吃到了今年年度驚天大瓜，錯愕得眼睛瞪大瞪圓。
國家社會安全局這個零醜聞的機構……擊殺了所有重建警用系統的專家？老天？
可是到底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錯誤的？
是她蒙蔽了他們嗎？還是警方蒙蔽了他們自己？
“請你們用明天早上八點整的電視直播來回答我的談判條件，我切斷線路啦。”她對著鏡頭笑起來。
沈隨看不到她的臉，但他一聽到她的聲音，思緒就一片空白。
他總有不好的預感。
他抓不到，想緊緊抓住，卻從手中漏出去。
“沈隨，冷靜一點。”輪到葉知安慰他了。
“我出去走走。”輪到沈隨出去吹風了。
**
二月四號，淩晨三點半。
居民區的炸/彈排查到一半結束了，因為警員發現那些居民樓家裏根本沒有人。
報告一端上來，領隊再次陷入巨大的震撼中。
不能這樣。
區區一個犯人，遣散了所有手下的亡命之徒，不可能這樣把警方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一定有幫手，沈越冬一定有幫手。
等等，艾諾。
那個被國家社會安全局判定為叛變的艾諾，會不會是他？
這是領隊今天第二次緊急聯系上頭的人。
第一次是為了“俞黛”。
第二次是為了艾諾。
天色很黑，這一帶貧民區街道上有隱隱的臭氣，混合在一起像是屍體的臭味。
領隊幾乎無法冷靜下來。
從車窗裏看出去，張牙舞爪的黑色夜空正在發出呼嘯的風聲。
像是所有冤魂都在今夜聚集，過來找他們了。
那個被拋棄的臥底。
那些被擊殺的專家。
還有千千萬萬個，在街頭失去呼吸的流浪者。
這一局，到底該怎麽破？
難道真的像沈越冬談判條件裏說的那樣，在明天早上的電視直播裏，答應她的要求嗎？
不可能，不可能！
領隊深呼吸幾口。
領隊低下頭，看到上頭已經來了回覆。
這回，他心裏有了底。
他重新發揮指揮官的風範，沈著冷靜地向對講機述說戰略，給那些被沈越冬嚇破膽子的圍堵隊隊員鼓舞士氣。
“正義一定會勝利，所有的謊言都會不攻自破。”領隊的聲音在耳麥裏響起。
述說完這一切，領隊切斷了信號。
他走下那輛嚴密的警車，用步行的方式，面對面地向圍堵隊成員解釋。
“我們的警用系統不能再用，所有的通訊都會被犯人捕捉到，所以我發布了一條虛假的戰術，引誘犯人上鉤。現在開始，是真正的圍攻策略——”
二月四號，淩晨四點。
圍堵隊兵分六路，按照領隊的真實戰術計劃，他們攻入了那棟空房子。
領隊卻對等在外面的另一小隊吩咐道：“讓其餘小隊撤退，采用小範圍爆/破的手段強攻進入地下室。”
“因為犯人絕不會傷害人質。”
這回，他們利用了沈越冬的人性。
她絕對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
特殊爆/破小隊即將出發，領隊又拉住了小隊長，悄聲說了一句今天晚上最重要的命令。
她絕對不能活在世界上，一刻也不能多活，就算是進審訊室都不能給她機會。
至於她留下的那些傳言……
幾乎沒有人見過那些被殺的專家，臨時叫幾個人來出演，便成了“攻破謊言”的有力證據。
葉知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輛警車上，本來他和沈隨和領隊還有另一個警官都在。
領隊是考慮到他和沈隨作為聯合調查組的核心人物，才讓他們上車一起討論戰略的。
幾十分鐘前，沈隨出去吹風了，他仍然沒有回來。
領隊也下車的時候，他就覺得有點不對了。
葉知下了那輛警車，叫住那支特殊小隊的隊長，同時他刻意打開了手機，仿佛是讓沈越冬聽的：“停下，你們要做什麽？”
“很抱歉，我們不聽你的差遣。”特殊小隊的隊長禮貌又冷酷地回答道。
葉知：“你們要強攻，是不是？”
沈越冬，你聽見了嗎？
**
二月四號，淩晨四點。
沈越冬看著後面那兩個警察人質。
她剛開始參與劇情的時候，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子。
在原著劇本裏，沈越冬的結局不是這樣的。
劇本中，沈越冬被沈隨背叛，被手下背叛，被郭蘭蔚背叛，她的假死業務被揭穿後，自知無路可逃，選擇了自殺。
但劇情經過她的魔改後，變得有點毛骨悚然了。
她也想知道啊：為什麽警方一個比一個黑。
她真的不是故意揭穿這些的。
但是以前系統強制她走劇情的時候，她被迫參觀了這些罪惡。
奇怪的是，所有原著劇本都沒有認真提起過這些罪惡。
仿佛“盛瑛”“俞黛”這些身份都只是為了給反派沈越冬加一點高大上的光環，順便給沈越冬加一個“能監聽所有警察手機”的buff而已。
隱藏在“盛瑛”“俞黛”這些馬甲後面的罪惡，從來沒有被劇本提起過。
好了，她知道劇本是片面的，真實世界是更全面的了。
現在她真的要死了！
沈越冬手搭在額頭上，舒暢地呼出一口氣。
她到底要怎麽在這些人面前徹底地死掉？該怎麽不讓他們懷疑呢？
之前她曾經這樣思考，思考得腦袋發疼。
然後她想到了這兩件事。
一件事是盛瑛見證過的罪惡，一件事是俞黛見證過的罪惡。
把這兩件事情兜底兜出去，她絕對死得透透的！
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死得慘烈死得屍骨無存。
艾諾緊急來了一個電話：“我看到你的談判直播了，你怎麽直接說這些話？”
“為什麽？不能直接說嗎？”她問。
“如果你不說，礙於面子他們會把你留幾天，那時候我會幫助你逃脫。但你現在對在場的所有人說了……他們會對你下死手，現在。”艾諾的聲音沒有了平時的懶散，他的語調急切。
時候到了。
沈越冬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艾諾，真不好意思啊……”
她聽到了爆/破聲。
**
沈隨悄悄潛入了那棟空房子的內部，趁著其他突擊小隊撤離時。
他在書房發現了那臺電話機。
密碼是什麽？
沈隨一遍一遍地試著數字，卻沒有一個有動靜。
他根本不了解她。
如果他足夠了解她，他現在就會知道她會喜歡用什麽數字來當這個機關的密碼。
書架開始“轟隆”地震動起來了，他的心臟都蹦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爆/破聲。
**
二月四號，淩晨四點。
養老別墅內，沈隨打電話叫來的禽類醫生已經到了。
這個淩晨被叫起來上班的大冤種禽類醫生為了他一次十萬塊的醫療費，拼了！
禽類醫生迷瞪著眼睛，努力把睡意趕出腦袋：“讓我看看，它還叫嗎？”
舒桃著急道：“還在叫，嗓子都叫啞了，醫生您沒聽見嗎？t”
哦哦，原來小鳥亂叫不是能用“讓我看看”看得出來的。
得用“讓我聽聽”。
禽類醫生揉了揉眼睛，睡意還在盤旋：“讓我聽聽，怎麽回事。”
小冬叫得很大聲，確確實實地讓禽類醫生聽到了：“abandon，abandon！”
“發音很標準。”禽類醫生說。
“但是它停不下來啊。”舒輝註意到眼前這個醫生估計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提醒道。
這場鬧劇真的是夠了。
小冬的聲音越叫越啞。
它已經叫了兩個小時了。
更讓這場鬧劇顯得令人無語的是，舒輝還聽到了遠處有放煙花的聲音。
碰，碰，好響。
誰半夜放煙花啊？
舒桃卻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她怔怔地說：“是快樂公主。”
她想起之前沈隨說過，電影劇組選中了她們的家，所以要爆/破，但是快樂公主也一起爆/炸了。
她問為什麽，沈越冬就解釋給她聽。
沈越冬說，快樂公主把自己身上的寶石和金子給了城裏的居民，現在她也要因為保護居民犧牲。
所以，當電影劇組把她們的家/爆/破的時候，快樂公主也要一起爆/炸。
虎皮鸚鵡小冬像打嗝一樣打了個嗝兒，不叫了。
禽類醫生腦子裏在飛那十萬塊診療費了：“好了。你看它好了。”
舒桃聽到遠處的煙花聲音，她又重覆了一遍：“是快樂公主。”
**
鋪天蓋地的煙塵。
火，血，與震耳欲聾的聲音。
沈越冬的視線有點模糊起來。
預定要被她殺死的沈隨，親手開啟了這段調查，以至於將她置於死地。
預定要和她反目成仇的舒何，說他會永遠信任她。
預定要追殺她到死為止的葉知，隔著手機監視器向她提示要註意安全。
預定要恨她入骨的陳鄢，正掙紮著向她爬來向她伸出手。
更戲劇化的是，預定要打給陳鄢的那個臨終電話，打給了隱藏角色艾諾。
……
劇情被她魔改成這樣，也是可以載入史冊的程度了。
……
二月四號，是立春。
二十八年的冬天過去了，還沒到二十九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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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死之王應該怎麽讓所有人相信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
沈越冬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
不好意思, 秘密基地中其他兩個人打架了，她得先去處理一下爭端才行。
舒何和陳鄢兩個人身上都掛了彩，嘴角帶著血絲, 鼻青臉腫的。
沈越冬見到兩人的尊容，在內心無語了三秒。
就是這兩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家夥，是她那個周密的計劃裏唯二沒有按照她想法走的環節。
舒何主動做她的人質。
陳鄢更離譜，身為監察官居然主動上門投誠。
敢問這位是不準備當編制內人員了是吧？
沈越冬還是從監聽器裏發現陳鄢這幾天一直都沒去上班, 才察覺到他可能會找上門來, 所以給他留了個門——在門口裝了個簡單的機械裝置。
“陳鄢, 是你挑起爭端的吧？”她質問道。
陳鄢搖頭。
她看向舒何。
舒何爽快承認：“是我。”
“那是你先動手的？”她又問陳鄢。
陳鄢點頭。
沈越冬轉過身去，不想管這兩個家夥了。
陳鄢就算了，為什麽舒何也……
警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查到她給出的線索？！她不想和這兩個人住在一起了！
她曾問舒何為什麽給她當人質。
舒何說這樣你出事的時候我就可以在你最近的地方保護你了。
她曾問陳鄢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
陳鄢說我要監督你, 因為你不能死。
她說被警察抓, 我做不到。
陳鄢沈默了一下, 我會保護你的。
她此時再回想這兩段對話, 心裏憂愁得千瘡百孔。
陳鄢是來真的，舒何也是來真的。
——這下, 她一直在思考的那個難題就更難了。
請問, 該怎麽在兩個打死不肯走的人面前向他們證明她是真的死了？
只有真死這一條路。
或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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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號，聯合調查組將此案移交給了更高級別的機構——國家社會安全局。
國家社會安全局是由聯邦締造者創立的機構，向來以高效出名，是比聯邦安全局更高一層的機構, 處理各種重大危害社會安全的案件。
然而，國家社會安全局卻駁回了該移交申請。
理由是：案子不夠大, 罪名不夠重。
迄今為止, 沈越冬只涉嫌殺了聯安局局長、侮辱屍體、自制/炸/彈。
“這三個罪名還不夠重？”其中一個調查員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涉案範圍不廣，沒有對社會普遍安全造成影響, 估計也不會威脅到普通民眾的安全。”
普通民眾誰需要假死？
只有那種犯了重大案件的罪犯才會想到以假死來脫罪。
流浪漢屍體被處理掉了也沒什麽問題，幫助政府清理街道。
一貫的手段雖然是用炸/彈毀屍，但根據線索，每次出事的地點都遠離人口密集處，不會波及民眾。
而國家社會安全局只接性質更嚴重的案子，比如：聯安局局長和副局長犯下的受賄案，死者一百七十六名，傷者更多。
那位提出質疑的調查員一時間竟然被說服了：“……還真是。”
移交申請失敗，四個區的相關機構開始扯皮。
安監處說這事不在職責範圍內，情報處說我們只搞間諜也不搞這個，管制特勤處說沈越冬也不屬於我們區，其他相關的警方機構：那沈越冬屬於哪個區？讓聯邦安全局來！
聯邦安全局最近接連死了兩個大人物，局長死了，副局長生死不明，群龍無首，下面的人打破腦袋要往上爬，代理局長天天擔心自己的腦袋瓜，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是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是不是還頂著腦殼兒。一片混亂。
聯邦安全局說最多會派一個指導員過來，理由是這樣的：“既然你們都已經調查到這個份上了，也不能半途搶走你們的功勞，勞煩聯合調查組繼續了。”
一時間各方都很氣憤。
之前每次聯安局都會搶走功勞，這回輪到聯安局扛大旗了就有“不搶功勞”的美德了？
在意KPI的大頭頭和小頭頭很氣憤，下面實打實參加調查的牛馬調查員們卻很興奮。
差點以為沒得調查了呢！
他們要親手抓住沈越冬那個家夥！
只是，在炸/彈管控這方面，還是無人負責的狀態。
“聯安局的指導員還沒來，距離正式抓捕遙遙無期。”葉知這幾天睡眠不好，夜以繼晝地尋找線索。
沈隨淡聲道：“沈越冬自己會出現的，只是這次可能會有兩個人質，還可能有一個變故。”
葉知吃驚地皺了皺眉：“為什麽？”
“陳鄢，他的手機關機了，他去找她了。”
“艾諾離開了，他也站在她那邊。”
聽完沈隨的敘述，葉知沈默了。
沈隨：“你也想去她那邊，我猜的沒錯的話。”
葉知有點惱，他站起身：“我去外面走走。”
沈隨知道，葉知在聽到那兩個人的行蹤後心思動搖了。
沈隨之所以那麽清楚葉知的想法，是因為他也那麽想過。
如果他去找她，會怎麽樣？
可是沒有如果。
他說過，他會調查到底。
葉知回來了，他總算為自己找到了借口，他冷然道：“我會親手抓住她。”
沈隨一言揭穿：“誰都是這麽想的，他們也是那麽想的。”
葉知：“……”
其他人可能都有私心，但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沈隨想起沈越冬曾經問他，他會不會是那種邊吻她邊把她推下懸崖的人。
他說他是。
現在看來，他真的是。
他沒有動搖過，他一定會繼續下去。
——可他的心快碎了。
沈越冬一直在引導著他們發現她，留下線索讓他們追蹤她，她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一定會理解她的。
他知道他會傷害她，但他只能繼續。
二月三號，各機構持續扯皮中。
聯邦安全局的那個指導員聽說是昨天晚上心臟病突發了，現在正挑選另一個指導員前來聯合調查組指揮抓捕行動。
聯合調查組幾乎每個人都在心裏罵人。
還好新聞媒體沒趕到，消息還沒放出去，要是消息放出去了，現在沈越冬連外太空都逃到了，還抓捕什麽抓捕！
只有沈隨和葉知明白，沈越冬估計早就知道他們在準備抓她了。
“她真的愛你嗎？”閑著無事，葉知開始質問情敵了。
一下子被問到痛點，沈隨臉上的表情有點掛不住。
他強作冷靜，微笑道：“我清楚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你也應該清楚你和她之間的情況。”
葉知想起那個吻，他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那個吻。
最多算上她那天來救他。
但是沈隨，他既有名分，又有證據，甚至沈越冬救過他好幾次。
沈隨還有她送給他的戒指！
葉知不想再t說話，起身：“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他曾經羞恥於對沈越冬產生好感。
但見到還有那麽多警察掉進陷阱，他反而釋懷了。
又怎麽了！喜歡她又怎麽了！
愛情就是盲目的，是昏了頭的。
可是誰是她最重要的人？葉知不敢去想。
他在酒店外吹著冷風，往制服口袋裏一摸，摸出一個五好市民的獎章來。
葉知：“……”
這也算他和她之間的特殊經歷吧？就跟結婚證一樣的。
回過神來，他手腕一動，把獎章扔了。
他在想什麽，什麽叫做“跟結婚證一樣的”，他是這幾天睡眠太少了，所以瘋了吧。
一分鐘後，葉知撿起那枚五好市民獎章，非常打臉地拂去上面的灰塵，藏進口袋裏。
至於聯合調查組的抓捕行動，局面正在僵持中。
不料，二月三號晚上，變故突生。
正如沈隨所預料的那樣：會有變故。
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了所有人煩躁的心思。
一封信件發到了國家社會安全局。
【第四區烏邵街道附近的居民區已被/炸/彈包圍，請速來談判。】
國家社會安全局不愧是聯邦締造者一手創立的機構，收到郵件五個小時後，在二月四號淩晨，對第四區烏邵街道的圍堵就開始了。
**
二月四號，淩晨兩點。
沈越冬摘下耳機，從監視器邊離開。
果然，艾諾動手了。
她之前沒想到艾諾會是國家社會安全局的人，因為這個機構內部人員極其精簡，聽說只有八十來號人。
但這封郵件發到了國家社會安全局的內部網中，她立刻明白：艾諾原來是這個機構派出的臥底。
艾諾做得確實夠瘋。
竟然寫郵件說整個居民區都在炸/彈威脅下。
不過她確實應該感謝艾諾：不然她都不知道她還要精神緊張地盯著監視器多少天，才能讓那群效率低下的警察停止扯皮和踢皮球，開始抓捕行動。
他們不準備好，她不敢發威脅信啊！要是被她跑了怎麽辦！
片刻後，艾諾給她打來了電話：“我已經在你的房子周圍安置好了/炸/彈，並安排旁邊的居民秘密撤離，按照我發給你的路線放心行動，按下按鈕一切都可以結束，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聽到“安排居民秘密撤離”這句話時，真心誠意地道了聲感謝：“謝謝。”
她不知道艾諾是怎麽做到的。
但她相信艾諾，因為在貧民區內，隨便一個什麽理由都能讓那些朝不保夕的居民聽從陌生人的調遣。
**
二月四號，淩晨兩點。
聯合調查組的人半夜被叫醒。
“準備戰鬥。”
戰鬥？什麽戰鬥？扯皮結束了嗎？
“國家社會安全局接管這個案件了！特警已經包圍烏邵街道了。”
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突然又接管了？烏邵街道又是在哪裏？
聯合調查組的警員頂著一問三不知的腦袋，匆匆趕往現場。
葉知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徹夜回顧沈越冬的檔案。
五歲父母雙亡，進入孤兒院。
八歲試圖從孤兒院逃離，重新被抓回去。
十二歲正式離開孤兒院。
十六歲進入密碼學校。
二十歲開始秘密經營另一個叫做盛瑛的身份。
二十二歲以沈越冬的身份進入第一區情報處特派科。
二十四歲以盛瑛的身份進入第二區安全監察處。
她輾轉在不同的身份中，她的每一天都很忙。
她曾對他說：不是每一個反社會人格都是因為苦大仇深。
可是到底是因為什麽？
為了什麽，她才願意過這種辛苦的多面人生活，一直過了二十八年？
她不會覺得累嗎？
葉知伏在桌上，他眼下青黑，疲倦卻沒有將他打倒，他的精神很充足。
他想見她，想親口問清楚：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葉知，走了。”有人敲了敲他的酒店房間門。
葉知站起身。
沈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那棟養老別墅內。
舒桃和舒輝聯系他，說小冬從晚上一點多就開始叫，一直亂嚷嚷“abandon”，把他們都吵醒了，他們不知道怎麽辦。
於是沈隨回到那棟養老別墅。
虎皮鸚鵡小冬果然像個覆讀機一樣不停地重覆“abandon”。
正在這時，沈隨的手機響了。
“我去接個電話，你們先給小冬吃一點東西。”他拿著手機往外走。
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怔住了。
對烏邵街道進行圍堵。
現在，此刻。
如果行動順利，今天淩晨到明天早晨，一切都會結束。
可是他不願意，他害怕結束，他擔心面對結束後的情況。
威脅信中提到的“煙花”，會在今晚盛放嗎？
她會實施關於自己的假死計劃嗎？
可是在那麽多警察的圍堵之下，她該怎麽逃離這個天羅地網？
“abandon，abandon，abandon……”
沈隨回頭聽到屋內那只小鸚鵡的覆讀機聲音，忽然心裏一陣一陣地發涼。
他曾問她為什麽要養小冬，她說是快樂王子的故事裏有一只燕子。
最後燕子沒有飛去過冬，死在了快樂王子雕像下，天使把快樂王子的鉛心和死去的燕子帶到了天堂。
他知道她當時是隨口胡謅的，畢竟當她回答“快樂公主雕像”時是隨口應付舒桃的。
可是，一旦在頭腦中建立了這樣的聯系，他就忍不住在想起小冬的時候想起她。
今晚，快樂公主的鉛心會和燕子一起被帶到天堂嗎？
沈隨忽然不知道怎麽走回去和舒輝舒桃說話了。
他怕一說話，不理智的情緒就會搖動他。
“我有事必須出去一趟，”沈隨在門外對舒輝舒桃說，“我會讓禽類醫生過來的。”
舒桃喊著：“沈隨哥哥，要不要給越冬姐姐打電話？”
沈隨的喉嚨滯澀無比。
他低聲說：“不用了，不要吵醒她。”
沈隨離開了那棟養老別墅。
**
二月四號，淩晨三點。
警力已經在烏邵街道部署完畢。
然而此刻，國家社會安全局卻收到了另一封郵件。
【警力到了吧？我開玩笑的，居民區沒有炸/彈，請速來談判。】
“拿我們當猴玩。”領隊冷聲道。
不可能真的相信犯人的言辭。
為了確保安全，排查居民區/炸/彈的行動仍然照常進行。
“不要驚動居民，這裏的居民大多數沒有什麽文化，恐怕無法正常溝通，萬一在慌亂中不小心引/爆/炸/彈，事態會變得更加嚴重。”
一部分警員使用專業檢測/炸/彈的儀器在附近的居民區尋找/炸/彈的所在地。
另一部分警員將空房子重重包圍。
警車停在街道上，沒有亮車燈，也沒有響警鈴。
警察頭上戴著便攜式頭戴手電筒，以便能看清楚道路。
整個過程安靜而安靜。
“沈越冬還沒有發出信號和我們聯系，最好的結果是在她出手前我們就找到她的位置一舉抓獲。”
葉知上前，將陳鄢和舒何的事言辭婉轉地對領隊解釋了一通。
沈隨說過，不要把陳鄢主動上門的事捅出去，給他朋友留點後路。
領隊：“懂了，意思是到時候可能會有兩個警察人質……怪不得她膽子那麽大。”
葉知：“……”
雖然領隊理解得不對，但往這種方向誤解了也挺好。
正在商量關於人質的事，忽然，領隊在耳麥裏對所有人說：“註意，嫌犯發出談判信號。”
已經發出談判信號了嗎？
才剛醒的聯合調查組員們聽到指令一頭霧水。
“手機……手機自動開機了！”一個調查員驚呼。
在行動開始前，所有成員的手機都應該是關閉的。
但是現在，所有成員身上的電子設備都自動打開了。
圍堵隊因為這個變故自亂陣腳了一陣子。
葉知想起了那個被他遺忘許久的線索。
“參與重建修覆聯邦內警用系統的密碼學專家和沈越冬簽字時的習慣一樣，都會在名字後加一個實心點，或許……”
葉知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習慣很多人都有。
但是輕松能侵入警用系統的，卻幾乎沒有。
為了防止電子設備內信息外傳，聯邦警察用的電子設備所加載的系統都是統一的警用系統。
在三年前，這個警用系統遭受黑客攻擊，國家社會安全局請了幾位相關領域的可靠人士參與了系統重建與修覆。
其中，負責重建修覆密碼系統的是一個名叫“俞黛”的女性。
領隊的臉色變了。
這個千面人，居然……還藏著這一手。
如果是重建密碼系統的俞黛，那麽控制每個警員的手機就不在話下了。
恐怕當年她在系統裏裝上了一個類似“緊t急啟動”的按鍵，才能控制這些警員的手機同時自動開機。
領隊喃喃自語：“難怪……”
為了確保安全，當年那幾個重建警用系統的可靠人士在結束任務後，都被國家社會安全局擊殺了。
如果是擅長假死的沈越冬，那麽當時她騙過了他們，現在卷土重來進行覆仇，也是正常的。
那麽，他們的所有行動……豈不是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再仔細想想。
如果沈越冬是重建密碼系統的俞黛，那麽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修改各種履歷資料、扮演不同的身份，也顯得正常了。
如果沈越冬是重建密碼系統的俞黛，那麽她能殺死聯安局局長，並完美布置下“盛瑛死亡”假象的計劃，也在理中了。
如果……
所有的線索和不正常的細節都匯聚在一起，建構起了沈越冬另一個隱藏的身份。
圍堵隊的所有警員手機都自動開機了。
在他們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沈越冬的現場直播。
“我這裏有兩個警察人質。”她把鏡頭對準後面那兩個鼻青臉腫被綁在椅子上的人。
同樣觀察著談判直播的葉知：“……”
果然，有兩個警察人質，陳鄢還是自己送上門去的。
她又把鏡頭對準自己：“你們達到我的要求後，我會放走他們，並積極自首。”
“第一，國家社會安全局為擊殺重建警用系統專家這件事公開道歉，聯邦安全局為四年前的泰晃受賄案公開道歉。”
“第二，建立貧民區基金互助會，聯邦各區不得幹涉或架空該互助會的權力，我不信任所謂的財政撥款。”
圍堵隊的警員們每個人都看到了那個他們要抓捕的嫌犯的臉。
她氣定神閑，談判提出的條件令人感到震撼。
有不少警員吃到了今年年度驚天大瓜，錯愕得眼睛瞪大瞪圓。
國家社會安全局這個零醜聞的機構……擊殺了所有重建警用系統的專家？老天？
可是到底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錯誤的？
是她蒙蔽了他們嗎？還是警方蒙蔽了他們自己？
“請你們用明天早上八點整的電視直播來回答我的談判條件，我切斷線路啦。”她對著鏡頭笑起來。
沈隨看不到她的臉，但他一聽到她的聲音，思緒就一片空白。
他總有不好的預感。
他抓不到，想緊緊抓住，卻從手中漏出去。
“沈隨，冷靜一點。”輪到葉知安慰他了。
“我出去走走。”輪到沈隨出去吹風了。
**
二月四號，淩晨三點半。
居民區的炸/彈排查到一半結束了，因為警員發現那些居民樓家裏根本沒有人。
報告一端上來，領隊再次陷入巨大的震撼中。
不能這樣。
區區一個犯人，遣散了所有手下的亡命之徒，不可能這樣把警方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一定有幫手，沈越冬一定有幫手。
等等，艾諾。
那個被國家社會安全局判定為叛變的艾諾，會不會是他？
這是領隊今天第二次緊急聯系上頭的人。
第一次是為了“俞黛”。
第二次是為了艾諾。
天色很黑，這一帶貧民區街道上有隱隱的臭氣，混合在一起像是屍體的臭味。
領隊幾乎無法冷靜下來。
從車窗裏看出去，張牙舞爪的黑色夜空正在發出呼嘯的風聲。
像是所有冤魂都在今夜聚集，過來找他們了。
那個被拋棄的臥底。
那些被擊殺的專家。
還有千千萬萬個，在街頭失去呼吸的流浪者。
這一局，到底該怎麽破？
難道真的像沈越冬談判條件裏說的那樣，在明天早上的電視直播裏，答應她的要求嗎？
不可能，不可能！
領隊深呼吸幾口。
領隊低下頭，看到上頭已經來了回覆。
這回，他心裏有了底。
他重新發揮指揮官的風範，沈著冷靜地向對講機述說戰略，給那些被沈越冬嚇破膽子的圍堵隊隊員鼓舞士氣。
“正義一定會勝利，所有的謊言都會不攻自破。”領隊的聲音在耳麥裏響起。
述說完這一切，領隊切斷了信號。
他走下那輛嚴密的警車，用步行的方式，面對面地向圍堵隊成員解釋。
“我們的警用系統不能再用，所有的通訊都會被犯人捕捉到，所以我發布了一條虛假的戰術，引誘犯人上鉤。現在開始，是真正的圍攻策略——”
二月四號，淩晨四點。
圍堵隊兵分六路，按照領隊的真實戰術計劃，他們攻入了那棟空房子。
領隊卻對等在外面的另一小隊吩咐道：“讓其餘小隊撤退，采用小範圍爆/破的手段強攻進入地下室。”
“因為犯人絕不會傷害人質。”
這回，他們利用了沈越冬的人性。
她絕對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
特殊爆/破小隊即將出發，領隊又拉住了小隊長，悄聲說了一句今天晚上最重要的命令。
她絕對不能活在世界上，一刻也不能多活，就算是進審訊室都不能給她機會。
至於她留下的那些傳言……
幾乎沒有人見過那些被殺的專家，臨時叫幾個人來出演，便成了“攻破謊言”的有力證據。
葉知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輛警車上，本來他和沈隨和領隊還有另一個警官都在。
領隊是考慮到他和沈隨作為聯合調查組的核心人物，才讓他們上車一起討論戰略的。
幾十分鐘前，沈隨出去吹風了，他仍然沒有回來。
領隊也下車的時候，他就覺得有點不對了。
葉知下了那輛警車，叫住那支特殊小隊的隊長，同時他刻意打開了手機，仿佛是讓沈越冬聽的：“停下，你們要做什麽？”
“很抱歉，我們不聽你的差遣。”特殊小隊的隊長禮貌又冷酷地回答道。
葉知：“你們要強攻，是不是？”
沈越冬，你聽見了嗎？
**
二月四號，淩晨四點。
沈越冬看著後面那兩個警察人質。
她剛開始參與劇情的時候，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子。
在原著劇本裏，沈越冬的結局不是這樣的。
劇本中，沈越冬被沈隨背叛，被手下背叛，被郭蘭蔚背叛，她的假死業務被揭穿後，自知無路可逃，選擇了自殺。
但劇情經過她的魔改後，變得有點毛骨悚然了。
她也想知道啊：為什麽警方一個比一個黑。
她真的不是故意揭穿這些的。
但是以前系統強制她走劇情的時候，她被迫參觀了這些罪惡。
奇怪的是，所有原著劇本都沒有認真提起過這些罪惡。
仿佛“盛瑛”“俞黛”這些身份都只是為了給反派沈越冬加一點高大上的光環，順便給沈越冬加一個“能監聽所有警察手機”的buff而已。
隱藏在“盛瑛”“俞黛”這些馬甲後面的罪惡，從來沒有被劇本提起過。
好了，她知道劇本是片面的，真實世界是更全面的了。
現在她真的要死了！
沈越冬手搭在額頭上，舒暢地呼出一口氣。
她到底要怎麽在這些人面前徹底地死掉？該怎麽不讓他們懷疑呢？
之前她曾經這樣思考，思考得腦袋發疼。
然後她想到了這兩件事。
一件事是盛瑛見證過的罪惡，一件事是俞黛見證過的罪惡。
把這兩件事情兜底兜出去，她絕對死得透透的！
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死得慘烈死得屍骨無存。
艾諾緊急來了一個電話：“我看到你的談判直播了，你怎麽直接說這些話？”
“為什麽？不能直接說嗎？”她問。
“如果你不說，礙於面子他們會把你留幾天，那時候我會幫助你逃脫。但你現在對在場的所有人說了……他們會對你下死手，現在。”艾諾的聲音沒有了平時的懶散，他的語調急切。
時候到了。
沈越冬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艾諾，真不好意思啊……”
她聽到了爆/破聲。
**
沈隨悄悄潛入了那棟空房子的內部，趁著其他突擊小隊撤離時。
他在書房發現了那臺電話機。
密碼是什麽？
沈隨一遍一遍地試著數字，卻沒有一個有動靜。
他根本不了解她。
如果他足夠了解她，他現在就會知道她會喜歡用什麽數字來當這個機關的密碼。
書架開始“轟隆”地震動起來了，他的心臟都蹦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爆/破聲。
**
二月四號，淩晨四點。
養老別墅內，沈隨打電話叫來的禽類醫生已經到了。
這個淩晨被叫起來上班的大冤種禽類醫生為了他一次十萬塊的醫療費，拼了！
禽類醫生迷瞪著眼睛，努力把睡意趕出腦袋：“讓我看看，它還叫嗎？”
舒桃著急道：“還在叫，嗓子都叫啞了，醫生您沒聽見嗎？t”
哦哦，原來小鳥亂叫不是能用“讓我看看”看得出來的。
得用“讓我聽聽”。
禽類醫生揉了揉眼睛，睡意還在盤旋：“讓我聽聽，怎麽回事。”
小冬叫得很大聲，確確實實地讓禽類醫生聽到了：“abandon，abandon！”
“發音很標準。”禽類醫生說。
“但是它停不下來啊。”舒輝註意到眼前這個醫生估計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提醒道。
這場鬧劇真的是夠了。
小冬的聲音越叫越啞。
它已經叫了兩個小時了。
更讓這場鬧劇顯得令人無語的是，舒輝還聽到了遠處有放煙花的聲音。
碰，碰，好響。
誰半夜放煙花啊？
舒桃卻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她怔怔地說：“是快樂公主。”
她想起之前沈隨說過，電影劇組選中了她們的家，所以要爆/破，但是快樂公主也一起爆/炸了。
她問為什麽，沈越冬就解釋給她聽。
沈越冬說，快樂公主把自己身上的寶石和金子給了城裏的居民，現在她也要因為保護居民犧牲。
所以，當電影劇組把她們的家/爆/破的時候，快樂公主也要一起爆/炸。
虎皮鸚鵡小冬像打嗝一樣打了個嗝兒，不叫了。
禽類醫生腦子裏在飛那十萬塊診療費了：“好了。你看它好了。”
舒桃聽到遠處的煙花聲音，她又重覆了一遍：“是快樂公主。”
**
鋪天蓋地的煙塵。
火，血，與震耳欲聾的聲音。
沈越冬的視線有點模糊起來。
預定要被她殺死的沈隨，親手開啟了這段調查，以至於將她置於死地。
預定要和她反目成仇的舒何，說他會永遠信任她。
預定要追殺她到死為止的葉知，隔著手機監視器向她提示要註意安全。
預定要恨她入骨的陳鄢，正掙紮著向她爬來向她伸出手。
更戲劇化的是，預定要打給陳鄢的那個臨終電話，打給了隱藏角色艾諾。
……
劇情被她魔改成這樣，也是可以載入史冊的程度了。
……
二月四號，是立春。
二十八年的冬天過去了，還沒到二十九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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